【冰秋】捡到一条美人鱼8
人鱼冰x生物学家秋
——即使是矮小的土墙，也能护住一户人家。
“垣者，护也。”
日暮之时，昏黄的日光穿过落地窗，洒满了整个屋子，沈垣一时恍惚了眼，有些看不真切。
我在做梦吗？
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放松地坐在沙发上，手指摩挲着泛黄的书页。
“阿垣，这是一个好名字。”
沈父开口继续说到：“你大哥曾经没能护住最喜欢的小狗，你二哥没能护住他一手组建的球队。”
“垣，有保护之意，我希望你能护住任何你在意的。”
沈父抬头，温和地看向沈垣，眼中满是期待与支持。
沈垣想，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个眼神了。自从进入苍穹山派，一心追求所热爱的，与家人总是聚少离多。父母的脸上逐渐出现细纹，再长的寿命似乎也抵不住白发的到来，眼中的期许却从来没有变过。
“爸，我……”沈垣不自觉想走上前，触摸许久未见的家人。
我好像……让你失望了。
周边的环境突然开始碎裂，昏黄的阳光与人影一同消失，只留下一片黑暗，沈垣这才清醒过来。
是了，我亲手送他去了海底。
我没能护住洛冰河。
对不起。
沈垣缓缓闭上眼，手渐渐握紧，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，发白的指节昭示着他心中的自责。
“沈垣。”
熟悉而清亮的女声响起，沈垣猛地睁开眼。
是苏夕颜。
她还是从前那副高傲得不可一世，英气而美貌的样子。
苏夕颜仿佛没注意到沈垣脸上的落寞一般，自顾自地说到：“幻花宫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，你一个别派弟子居然成了我最信任的人。”
“若是以后有事拜托你，最好别让我失望。”
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，恍若隔世。
他们当时距离独当一面都还很远，谁能想到一句日常的嘱咐竟昭示着日后的离别与苦难。
沈垣看着苏夕颜的笑容，仿佛也回到了十几年前，友人未逝，师长仍在，满怀热血与中二的两位少年人，因为共同的理想结为好友。
到头来，物是人非。
沈垣感到眼眶发热，习惯性侧过脸，不去看苏夕颜，扯起嘴角，挂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道：“拜托我养你儿子，可真想的出来啊……”
说完，他终于维持不住那强撑的笑意，低声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回答沈垣的是一声轻笑，与渐渐消失的脚步声。当他再次转回头时，周围的场景又变了。
一条浑身发光的龙头鱼从沈垣身边快速游过，沈垣下意识紧跟着这唯一的光源跑了过去。
当微弱的光芒照到某一处时，沈垣停住了。
深红的鱼鳞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显出流光般的色彩，宽大的尾部猛地一摆，掀起了一阵水中漩涡，大大小小的鱼群被扰得乱了队伍。
是洛冰河。
锋利的锐器穿过血肉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，洛冰河面无表情地徒手穿透了面前的人鱼，苍白的手掌毫无顾忌地暴露着锋利的利爪，从那人鱼体内收回时还带出了一些断掉的肠子和不知名的内脏，另一只手死死地捏住那人鱼的脖子，发出细微的响声。
这人鱼肯定死透了，残破的鱼尾自然地下垂，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洛冰河，张大的嘴不知道想说些什么，手中握着的一片残缺碎片缓缓下沉，而洛冰河的鱼尾却灵活地接住了那块碎片。
他毫不在意地将这人鱼甩开，将那碎片小心地握在手中，目光缓缓向沈垣的方向看过来，曾经灿若星辰的双眼只剩下嗜血般的愤怒，仿佛杀红了眼。
沈垣被眼前的画面刺到了，看着如同陌生人一般的洛冰河，仿佛万箭穿心般痛苦难过。
他想，他亲手埋葬了那个和煦如风的少年。
沈垣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失败，辜负了父母的期望、友人的信任，甚至亲手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变成这样。
“对不起。”
又是对不起。
……
沈垣艰难地睁开眼，眼前还模糊着，似乎是刚才流泪导致的，头昏昏沉沉的，沈垣翻了个身想要坐起来，就听到身边传来清冷的声音。
“醒了？”
柳清歌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垣，一点也不愿意出手帮他坐起来。
“我睡了多久？”
“三天。”
那么久啊，估计又有一堆事要处理了。
沈垣磨磨蹭蹭地坐起来，磨磨蹭蹭地穿衣服，虽然他自己脑中一刻没停地思考着对策，但是在柳清歌看来他就是0.5倍速。
难得一见的，柳清歌开口了：“你刚刚一直在喊洛冰河的名字。”
沈垣僵住了。
柳师弟你在八卦你师兄的梦话吗？！
柳清歌见他没反应，又补充到：“边哭边喊。”
好吧这的确很奇怪。
沈垣连忙开口解释到：“柳师弟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沈师兄醒了？”木清芳提着一个箱子过来，自然地为沈垣做完各项检查后，松了一口气，道：“目前毒性没有发作。”
木清芳又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大包小包的袋子，嘱咐道：“这些记得每天吃，务必不要像之前那样莽撞了。”
“否则可能危及生命。”
沈垣呼吸一滞，连柳清歌都皱起了眉。
沈垣思索片刻，缓缓道：“抱歉。”
木清芳笑了笑站好，待沈垣收拾好自己之后，才开口通知：“师兄，老宫主来看望你了。”
那想必是因为洛冰河的事了。
……
不大不小的会客厅内，已经坐满了各派的掌门人，老宫主坐在众人中间，带着一丝不明的笑意，看着沈垣进入。
“沈峰主病重，理应好生休息，只是事关重大，不得不请你亲自来。”
沈垣站着听完了老宫主阴阳怪气的问候依旧不坐下，打算快速解决这件事。
众人议论纷纷，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沈垣私藏人鱼这件事，有几位幻花宫的长老对他的态度表达了不满。
“多谢老宫主关心，我看在座的各位也等不及了，不如直接来谈吧。”
岳清源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垣，对方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，可岳清源却依旧很担心。
他这个师弟之前说过的，一人做事一人当，可是若老宫主有意为难，苍穹山派怎会介意出手护他？
老宫主看着不愿坐下的沈垣，眯了眯眼，道：“人鱼是幻花宫一带特有的产物，沈峰主私藏人鱼，可谓是冒犯了我派，更何况，还是红尾。”
众人神色大变，谁能想到，连老宫主都难得一见的红尾人鱼居然被沈垣私藏，有情绪激动者已经小声骂了几句，岳清源皱起眉头，不大不小的拍了拍桌。
沈垣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辱骂，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伪君子，缓缓开口：“有一段时间常去海边，运气好，捡到了，出于研究的好奇心，便带走了，冒犯了贵派，是我考虑不周，抱歉了。”
柳清歌闻言一顿，按沈垣那对待洛冰河的态度，怎么可能研究人鱼。
他在干什么？
沈垣继续说到：“只是我在这方面的确涉及得不多，没研究出什么成果，前几日又听老宫主说红尾人鱼极其凶险，便放走了。”
他沈垣居然还有研究不出来的东西？！
周围的众人议论纷纷，都觉得沈垣满口胡言，也有人表示可能沈垣没传的那么厉害。
岳清源第二次拍桌维持了秩序。
老宫主道：“为何放走？既然已经沈峰主知道红尾人鱼的价值了，为什么不交给幻花宫？”
“要是交给幻花宫，也算将功抵过了，这下阻止了人类基因进化，沈峰主。”老宫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，悠悠道。
“可谓是罪加一等。”
此言一出，又引起了一阵喧哗。什么人类罪人，罪大恶极各类言论层出不穷，任何罪名在这一刻似乎都可以贴到沈垣身上。
柳清歌听了半天，火气都压不住了，直接就想冲上去带沈垣走，而岳清源却按住了他。
沈垣面不改色继续道：“交给幻花宫？还是……交给老宫主你？”
老宫主掀起眼皮，俯视着沈垣。
“幻花宫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易主了，与其等待贵派研究人鱼以延长人类寿命，我觉得还是你的养生方式比较值得传授。”
看着老宫主面色凝重，沈垣继续说到：“还是说……这两个方式本质上是一件事？”
傻子才听不出来沈垣在指什么，而刚刚疯狂攻击沈垣的人却突然消失了一般，没有一个人去攻击老宫主——那个已经活了几百年，最已经有可能研究过人鱼的人，那个真正的人类罪人。
沈垣撒下怀疑的种子在众人心里，片刻后老宫主依旧没有回答，沈垣便继续说到：“我说笑的，若是贵派觉得我侵犯了你们的利益，大可来苍穹山检查我是否真的研究出了什么东西。”
相比沈垣的大大方方，老宫主的不回应明显更可疑，全场的风向已经不自觉地偏了。
老宫主身边一位年轻的小弟子看不惯沈垣，直接就开口道：“谁知道你有没有把自己做的东西偷偷藏起来，骗过我们所有人呢？！”
沈垣笑了。
这话你问老宫主更合适好吧！
沈垣不屑于和后辈计较，没有回答，周围人倒又开始嚼舌根了，只不过这次大部分都站在沈垣这边。
公仪萧面露尴尬，连忙按住这人，十分愧疚的看向沈垣。
而沈垣如同不在乎任何事一般回了个微笑。
从此，清静峰峰主便给人留下了君子形象。
一场由老宫主举行的“讨伐”就像一场闹剧一般结束了，老宫主食了自己种下的果，热热闹闹的学术交流中，本该趾高气昂的幻花宫弟子反而最抬不起头了。
……
回到苍穹山派，沈垣推辞了所有人的来访，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见人。
没有人知道那天黎明，在悬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只知道，清静峰少了一名弟子。
沈垣一回到家就回到房间倒头大睡，无可解的毒性已经影响着他的精力，只是再也没有人小心翼翼地开门为他拉上总是忘记拉的窗帘了。
沈垣一觉睡到天亮，被刺眼的阳光闪得眼花，他本想坐起，却感觉浑身酸痛无力，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换衣服，直接就睡了，而昨天也没有吃药。
刚要下床时，沈垣才发现自己连拖鞋都没有换，下意识喊了声“冰河”才反应过来，自己早就把他送回海底了。
于是随便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干脆光着脚走出房间门，沈垣习惯性往下望了一眼，没有熟悉的烟火气，也没有熟悉的身影，诺大的一个家，久违地让沈垣感到了冷清。
沈垣又提醒了自己一次洛冰河已经不在了，却把目光转向了自己隔壁的房间，之前因为尊重洛冰河的隐私，沈垣从来没有进去过，这一次，沈垣主动打开了门。
洛冰河把自己的小房间收拾得很好，不算大的书架上各类书摆放得整整齐齐，水池十分干净，即使离开了一个月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。书桌上一边摆着洛冰河自己写的笔记，字迹漂亮而认真，沈垣翻了翻，发现中间夹了一张纸。
纸上用心地画下了一个人，那人面容清秀，带着微微的笑容，手中拿着一本书，显得格外温柔。
沈垣认出来了，这是自己，当时洛冰河神神秘秘地在自己身边写写画画，时不时抬头看自己一眼，自己问他在干什么，也摇头不答，红着脸埋头继续画。自己当时只觉得是孩子长大了有秘密了，也没多想。
现在才知道，他在画自己。
想到这里，沈垣不自觉地笑了笑，又发现书桌上还有一个小盒子，下面压着一张纸。
沈垣打开盒子一看，里面是一串已经半成型的手链，中间是一颗珍珠，周围是淡红的鳞片，鳞片细细打磨过，摸上去并不划手，串起珍珠和鱼鳞的线也是精心设计过的，青色和淡红色搭配着，每隔一片鱼鳞便打一个小小的结，看上去淡雅又漂亮。
沈垣看着那张图纸，发现那颗珍珠上写着一个小小的“沈”，而实物上并没有，大概是没来得及刻上。
沈垣看着这串手链，不用想也知道是送给谁的了。
可是他却亲手埋葬了那个和煦如风的少年。
他应该是恨我的，我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扑灭，他敬爱的师尊就是一个这样残忍的人。
他应该是恨我的……
沈垣合上了那个盒子，装在身上，收拾好自己，离开这个满是洛冰河在过的痕迹的家去了清静峰。
沈垣今天来迟到，就连嘴毒的柳清歌都没有出口嘲讽，清静峰众人连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的，生怕一不小心戳到沈垣的痛处。
往日热热闹闹的清静峰一下子变得死寂，沈垣对此本来没什么感觉，他依旧照常教书照常工作，只是时不时会看着清静峰的池塘发呆，看着那个盒子发呆。
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，直到他有一天在柳清歌口中听到了“失魂落魄”这个词，他才顿悟过来。
老宫主不死，他就不能停下脚步。
沈垣收起盒子，笑着拍了拍柳清歌的背，说了声“谢了”便匆匆忙忙去了穹顶峰。
几个月过去了，沈垣难得有些活力，却申请出去野外研究，还是自己一个人，岳清源难得地对沈垣的请求犹豫了。
后来也不知岳清源想到了什么，突然就同意了，沈垣开开心心地收拾背包，看着总不离身的小盒，犹豫了一下，放到了背包的最内层。
即将出发之际，柳清歌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。
柳清歌面无表情地把木清芳准备的药递给沈垣，问：“你又要去找那个人鱼王？”
“对，找到他，老宫主必身败名裂。”
沈垣带的东西太多，一时不知道把药放哪里，柳清歌见状直接又把药接了过来，问：“这次你就有把握能找到？”
“肯定能。”
因为洛冰河会成为海底新的人鱼王，而那一位的实力也会相应削弱，几年前没有找到可能是人鱼王的能力太强了。沈垣想。
洛冰河一定会的。
柳清歌看着沈垣久久没有作声，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，只是僵硬地说：“掌门师兄让我陪你去。”
原来如此，怪不得后来就同意了。
沈垣感叹到：“掌门师兄真是个好人。”
“嗯。”
时隔几年，柳沈二人又一次踏上了寻找人鱼王的旅程。
……
垣者，墙也。
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，灰色的狸花猫坐在门槛前叫了几声，沈垣和柳清歌一起在一户人家里躲雨，沈垣看着这农户家破旧的土墙上新生的苔藓，想起了这句话。
即便是矮小的土墙，也能护住一户人家。
作者有话说：“垣者，护也。”这句话是很久之前的一位圈内太太说的（已退圈）
作者已经开学啦，更新不稳定，以后节假日随缘更吧，谢谢各位读者朋友的喜欢。
不会弃坑的！这篇文连番外我都已经脑好了好几遍了（但是我写的好慢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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